PTSD創傷性壓力症候群--I-2二、 「你說,讓他的父母也加入治療?」夏碎瞪大眼,微上揚、增加的語調、音量都顯示出他的訝異。 「不是加入治療,而是我想我需要和他們談。」颯彌亞皺起眉頭,糾正夏碎的說法。 「為什麼?」 「我發現褚之所以會這麼暴躁,也許除了車禍外,還有不少因素。我想知道當年周遭的人怎麼處理這件事,有沒有顧慮到他的想法、情緒狀態。老實說,我猜連父母也給了他不少壓力。」手指輕扣桌面,颯彌亞提出解釋。 就這短短兩個月的觀察,颯彌亞發現雖然白鈴慈的確很關心她的孩子,也不吝嗇給予她的愛,方法也頗正確。但颯彌亞卻隱隱感到這之中的不協調。就好像在一片沙灘裡面多了一顆石頭,令人無法忽視。 夏碎皺起眉頭,沒有立即回覆颯彌亞所說,反而多了幾分遲疑。 「不然,你覺得一個膽小的孩子,會有可能莫名奇妙變得具有攻擊性嗎?」颯彌亞白了他一眼,表示對夏碎的遲疑不滿。 「不,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和院長報告這件事。你也知道,他總認為這是麻煩。」夏碎笑了笑,為他剛才的不回應做解釋。 「這點小事也要和他報告?」颯彌亞挑眉。 一般來說,褚冥漾的案件並不算是特例,會找自己也只是因為夏碎的私心。只是找家長談談,這點小事夏碎還有權利允許與否,沒有必要連院長也要關注。除非另有隱情。 「是啊,畢竟是我提議讓你來。」 夏碎仍然笑著,但那太過輕描淡寫的說法反而讓颯彌亞嗅到這之中的不尋常:「你和他換了什麼?」 「沒什麼,不過是五年的升遷機會。」夏碎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說。 一聽,颯彌亞只覺胸中怒火橫燒,卻又無處發洩:「你瘋了你!」 他知道這五年的升遷機會對夏碎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少了這五年的努力,藥師寺家族的人不知道會怎麼想。 「我只是做了我覺得應該做的事。不管是對那孩子還是對你。反正回去也不是沒有可以待的地方,不過就重新適應。當作是換個工作囉。」 也許是夏碎太過不在乎的語氣,也或許那個出發點又是在自己身上,颯彌亞垮下肩膀,想氣也氣不起來:「夏碎。」 被喚者應了聲,視線對上颯彌亞的眼,那深紅中隱含著複雜的情緒。 「雖然我的確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堅強,但也沒有你想像中的脆弱。我只是你的朋友,不是你什麼人。」 夏碎的嘴角僵在臉上,但下一秒他點點頭,又恢復以往:「我知道,你已經很明確跟我說過不是嗎?」 聽到這樣的回答,颯彌亞動了動唇,幾番欲言卻都說不出口,最後只剩下三個字:「值得嗎?」 「攤上了就是攤上了,我有辦法嗎?」 遊戲治療,顧名思義就是在遊戲中進行治療。它是將治療的元素加入遊戲情境中,以遊戲做為治療的媒介,讓個案在遊戲中能用其最自然的溝通方式來完全表達及揭露自己的情感、想法、經驗及行為,通常運用在小朋友身上。也是一種比較安全的治療方法。 但颯彌亞卻連這種最安全的方法也沒有辦法用,只能讓遊戲回歸於遊戲,只提供觀察,不具治療意義。 剛開始褚冥漾很抗拒,連白鈴慈在的場合他也會摔東西,有時後更是會掙脫跑走,極力表達自己不願意參與。連白鈴慈也都忍不住當場發了幾次脾氣,惹得褚冥漾大哭,不得不暫時中止治療的狀況。 接連幾次下來,即使知道這種事情要慢慢來,颯彌亞仍不免感到灰心。暗自嘆息自己就是不得小孩緣吧。 才和夏碎從辦公室走出,颯彌亞就聽見有小孩的哭聲與尖叫聲。他馬上認出來這是褚冥漾的聲音。 他皺起眉頭,今天並沒有安排會面時間,褚冥漾應該不會出現在這。 「怎?」夏碎也跟著皺起眉頭,卻不是跟他有著一樣的疑問。 畢竟,在精神科中偶然還是會遇到發作的病患,現在只是小孩子哭鬧而已,引不起夏碎的關注力。 「沒什麼。」颯彌亞搖搖頭,打算當沒聽見打算要和夏碎一起離開,但沒想到才遲疑個幾秒,一個年輕媽媽就拉著自己的孩子往他們這裡走來。 孩子不斷哭鬧,使勁想要掙脫媽媽的手,好像媽媽一放手他馬上就會跑掉。 那位媽媽似乎也失去耐性,對於孩子也只能用力扯用力拖,慢慢的朝他們方向走來。 但這一下卻讓颯彌亞看清他們的面貌,是褚冥漾與白鈴慈沒錯。 「啊,藥師寺醫生、伊沐洛醫生。」白鈴慈抬起頭正好看到他們兩人。那一瞬,她露出鬆口氣的表情。 孩子一看到他們兩人,掙扎的更厲害,白鈴慈一時沒抓穩,褚冥漾就甩開牽著的手,馬上往後跑。 「漾漾!」 颯彌亞快步過去,抓住褚冥漾:「褚!」 孩子還不放棄,一直扭動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怎能夠敵的過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 颯彌亞蹲下身體,雙手抓住孩子的肩膀,逼他看向自己:「褚,看著我。」 褚冥漾終於停下掙扎,看著颯彌亞銳利的紅眼,他感到害怕,卻又不敢哭出來,身體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壓抑什麼。 「嗯?怎麼了?為什麼褚要哭哭呢?」夏碎也跟著蹲到颯彌亞身邊,與颯彌亞不同的是,他露出微笑,溫和的吸引褚冥漾的注意力。 褚冥漾沒有回答,看看夏碎又看看颯彌亞,似乎還想要跑,只是因為颯彌亞抓著他而動彈不得。 見狀,夏碎又笑笑,示意颯彌亞放下手:「可以告訴叔叔為什麼褚要哭哭嗎?」 孩子似乎被夏碎的話語吸引了注意力,雖然姿勢沒有變,可是卻沒有要跑的意思。看看颯彌亞又看看在他們身後的白鈴慈抿起嘴,就是不願意開口。 「那不然,我們到馬麻跟颯彌亞醫生聽不到的地方說悄悄話好不好?」見孩子不願意,夏碎又提議。 這次孩子終於點頭,手也回握住夏碎的手。 「我帶他去治療室冷靜一下。」起身後,夏碎跟颯彌亞輕聲說著,然後才把褚冥漾帶走。 直到這時,颯彌亞才有空閒注意白鈴慈。後者臉色雖然不像剛才那麼慘白,但仍顯得相當不安。 「先到辦公室吧。」 剛才被關上的門又再度被開啟。示意白鈴慈坐下後,颯彌亞遞上一杯水,才在他的位置上落座:「發生什麼事?」 這個問句就像是打開水龍頭的手般,白鈴慈開始敘述褚冥漾今天的狀況: 「我也不知道。從幼稚園接他回來時他就怪怪的,特別不願意和我接觸,回到家就直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擔心他出事,就硬要他在客廳待著。沒想到他卻突然和姊姊吵架,到最後還打起來,我怎麼勸都沒辦法停,好不容易把他們兩人拉開,他卻一直很歇斯底里的尖叫,無論我怎麼安撫都沒有用,他說什麼我又看不懂。情急之下只得帶他來這。」 「我也有打電話給幼稚園老師,但是老師們都說今天看起來沒有什麼不一樣……」 說到這裡,白鈴慈一頓,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帶著哽咽,語氣中更帶了質疑:「醫生,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都已經照你的話去關心他、體諒他了,我也沒有對他發脾氣,為什麼他還是沒有改善?」 颯彌亞點點頭,表示有聽到,但老實說在還沒有確認褚冥漾得狀況時他也無法說些什麼來安慰眼前的少婦,只能再次重複先前已經說明過的事:「這種事本來就是反反覆覆,禇媽媽不用這麼擔心,我們在治療途中也常有這種狀況發生。我想禇可能在幼稚園受到什麼刺激,才會反應這麼大。」 「可是……」白鈴慈皺起眉頭,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看向颯彌亞的眼裡,有著哀求。 「禇的狀況並沒有惡化,前幾次治療他也願意讓妳陪他玩,我想這是很大的進步。」 白鈴慈點點頭,肩膀終於有放鬆的跡象:「那麼我現在應該要怎麼做比較好?」 「什麼也不用做,休息就好。」看到白鈴慈略顯錯愕的臉,颯彌亞繼續補充:「調整好自己也是很重要的一環。連你也失控,褚的狀況也不會好轉。」 最後,白鈴慈再度點頭。 ***** 跟白鈴慈約好兩個小時後再來接褚冥漾後,颯彌亞直接來到兒童治療室,準備接替夏碎的角色。 輕叩兩聲門板,沒等多久夏碎就來開門,一臉無奈的輕聲對他表示:「他情緒還是很不穩,恐怕是受了不小刺激。」 颯彌亞皺起眉頭,很難想像在日常生活中有什麼事情可以刺激到一個孩子如此暴躁。 他承認,目前他對褚冥漾的了解,仍然是資料上描述的較多。他知道,他是因為PTSD以及失語的症狀所以才被送進來。也知道,他在幼稚園中一直是被欺負的對象,受到同儕的嘲笑、排擠,連老師也沒有辦法,只能用處罰那些同儕的方式作事後處理;還有很多很多在書面上交待的事。 但,他也知道,褚冥漾其實很膽小、內心相當柔軟、很貼心,即使不擅於和人打交道也不會主動和人發生衝突。若不是PTSD的症狀,會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看著夏碎繼續跟褚冥漾交代現在發生的事情,颯彌亞突然很不想去了解這次背後的原因,總覺得那又會是一次傷害。 夏碎出去後,治療室內就只剩下颯彌亞和褚冥漾兩人。 孩子把自己縮成一團坐在地板上,雙手握拳,似乎還有情緒沒有釋放出來,只是壓抑著。 「褚。」喚了孩子一聲,颯彌亞在褚冥漾對面坐下,沒有多餘的話語,就只那一聲叫喚。 孩子沒有回應,低垂著頭,就連颯彌亞也無法猜測孩子究竟在想什麼。 對五歲的孩子來說,這麼安靜是很難得的事。但颯彌亞發現,只要不要去觸碰到他的底線,褚冥漾一直都是安靜的……很乖,卻似乎少了孩子的天性。 「褚,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我想要幫你,但是你不告訴我的話,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幫你。」這次的語言增加了要求,微微加重的語氣讓褚冥漾知道他是在跟他說話。 但孩子仍然沒有回應。 颯彌亞嘆口氣,果然和先前見面差不多,褚冥漾就是不理他。 他們之前的治療可以說是相當不順利,褚冥漾每次不是尖叫就是哭鬧,對於颯彌亞的勸導、指令、安慰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只要白鈴慈帶他離開這裡。白鈴慈在治療室內發火了好幾次。想來這次白鈴慈也是費了折騰才把褚冥漾帶來這裡的吧。但現在的狀況卻又不能不處理。 雖然說不回應也是一種回應,卻是讓許多治療師感到害怕的一種回應。治療師們往往會不能知道個案現在的想法,而開始對自己產生懷疑、焦躁的情緒。 現在颯彌亞也不自覺地陷入焦躁的情緒中。 假如褚冥漾已經是個能夠自主思考的孩子那還好,至少颯彌亞還可以猜想是不是他在沉澱自己,或是用其他方法讓治療繼續下去。但,現在褚冥漾只有五歲。可以說什麼都不懂,卻最敏感的一個年紀。 想到此,颯彌亞又感到一陣煩躁,這種相似的無力感讓他不能招架。 拿過放在箱子裡的球,颯彌亞洩憤似地往牆上一丟。 碰! 撞擊聲迴盪在治療室內。 颯彌亞撿回彈回來的球,又往牆上丟去。一直反覆做著丟、撿的動作。直到他感覺到有一道好奇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回頭才看到褚冥漾正睜著一雙充滿好奇的大眼看著他,似乎很好奇颯彌亞在做什麼。 沒有想到會因此吸引孩子注意力的颯彌亞一愣,轉念一想,這也不失一個好辦法,於是開口邀請: 「要玩嗎?」 看著對自己伸出來的手,褚冥漾點點頭,站了起來。 但褚冥漾丟的球沒什麼力道,沒辦法像颯彌亞一樣可以把球丟到牆上,往往在還沒碰到牆面時就已經掉在地板上。 「褚,你討厭什麼?」 歪著腦袋,褚冥漾想了想,眼裡似乎有想到什麼。 「那麼,把那面牆當作你討厭的東西,拿球丟它,像這樣。」說著,颯彌亞拿了另外一顆球,用力往牆上丟去。 碰! 球受到衝擊力又反彈回來到颯彌亞的腳邊。強大的撞擊聲以及球被丟出去的速度,讓褚冥漾瞪大眼,似乎相當錯愕。 「試試看?」 褚冥漾點點頭,跟著把手上的球用力往牆上丟。 叩! 雖然沒有像颯彌亞丟的那麼好,但球至少是用力的往地板上打,與地板碰撞的聲音也不再是無聲。 「呀?」似乎是抓到什麼訣竅,褚冥漾眼睛亮了起來,再拿一顆球學著颯彌亞的動作往牆上丟。 叩! 球掃過牆邊,沒有打到,但是看得出來球受到的撞擊力比之前褚冥漾丟出去的球還要大上那麼一點。 之後,就像挖掘到樂趣一樣,褚冥漾丟出去的球也越來越用力,還不小心砸翻了旁邊櫃子上的玩具。 看到此,颯彌亞暗自鬆口氣,落下心中的大石。 還在思考間,颯彌亞只感到眼前似乎有黑影往他臉上飛來,下意識伸手一擋、一抓,才發現是原本褚冥漾手上的那顆球。 「啊呀。」後者則一愣,看著颯彌亞張大那雙水汪汪的黑眼,一臉無辜。 「小心。」颯彌亞把球還給褚冥漾,也沒有想太多,大概是孩子玩的興起了,才會不小心丟到自己。 一次還好,颯彌亞躲過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第四次之後,他捏住褚冥漾軟軟的雙頰,嘴上卻勾起一個奇異的角度,惹得褚冥漾張大眼睛錯愕地看著他: 「我說,褚,要是再丟到我,你就死定。」 褚冥漾點點頭,睜著圓圓的大眼,私毫沒有被颯彌亞所散發的怒氣嚇到,還傻傻地笑著:「呀。」 沒料到褚冥漾會有這樣反應的颯彌亞一愣,頓時覺得好氣又好笑,不知道該說這孩子不怕死,還只是單純不懂自己的意思,只好拍拍孩子的頭:「好了,小心點。」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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