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SD創傷性壓力症候群--I-1 不是他想要打人,也不是他想要尖叫,而是周遭的聲音太過於令人煩躁。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問他一堆他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為什麼舅舅再也沒有來陪他了? 為什麼媽媽要哭? 想要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不行嗎? 他明明就已經照著其他人的希望當個乖寶寶,為什麼還是要一直嫌棄他? 他承認他是個膽小鬼,受到挫折之後就只願意待在自己的殼裡。 他不能原諒自己讓兩個生命從自己手中消逝, 因此放棄了自我、放棄了自己過去一切努力、放棄了自己的目標。 他沒有膽子再去經歷相似的痛苦, 他不敢再去當一個治療師。 ──但卻在夏碎的刻意撮合之下,引領兩人相遇,到底是誰被治療?到底是誰走出過去的傷痛? 這是一個小小卻莫名奇妙超現實的,一個患有PTSD的孩子與其治療師相遇的故事。 PTSD──創傷性壓力症候群 一、 午後三點一刻正是下午茶時間,街旁咖啡廳裡人潮也漸漸多了起來,有些是休息片刻,有些則仍舊約在這裡談公事,也有大學生窩在這裡寫報告。 清柔的音樂播放著,雖然仍掩蓋不了閒談聲以及窗外車子的引擎聲,但那清柔的旋律、節拍仍撫慰了不少過客的心情。 叮噹一聲,咖啡廳的門被打開,一名黑色微長髮的男人走了進來。高挑的身材、帥氣的臉龐,加上嘴邊那抹溫柔的笑意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只見他停頓在門口,似乎正在找尋空位。一旁有些女孩子們開始猜測這個人會不會坐在自己附近時,卻看見他逕自走向角落那銀髮男人對面的位置上。 「抱歉,等很久?」黑髮男人笑著,臉上帶著微微的歉意,近看才發現他的雙瞳帶著隱隱的紫色,卻不顯怪異。 「不差那十分鐘。倒是你,我猜你連午餐也沒吃吧。」反倒是那銀髮男人,額邊帶著一撮像挑染的紅,眼睛更是像潤過血水般的鮮紅。 「哎呀呀,果然颯彌亞你還是這麼了解我啊。」 伸手叫來侍者,颯彌亞直接替對面的男人點了黑咖啡跟海鮮燉飯。 等待期間,紅眼對上紫眼,客套話不說單刀直入的切入重點:「說吧,什麼事還特別找我出來談?」 一疊報告也隨著颯彌亞的問題放在兩人間的桌上:「如何,接個案子吧?」 颯彌亞皺起眉頭,看著那疊報告露出厭惡的表情,似乎是想起什麼過往討厭的事情。 「夏碎,你的腦子是醫病患醫到自己腦袋也壞掉了嗎?我可以替你找阿斯利安幫你督導一下。」颯彌亞微瞇著那雙紅眼,透露著質疑,無法相信剛才所聽見的是眼前人所說。 「不,我很正常。而且最近我也才和醫院裡的同仁們一起督導過,這點你不用擔心。」對面的夏碎則仍然勾著微笑,彷彿遇到什麼好事。 「我已經退出很久了。」紅眼瞪著眼前人,平淡的聲音彷彿只說著一件事實,但壓抑的唇線、僵硬的面部,都說明著這是極力隱忍的後果。 「這不是問題,業界誰不知道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博士的?我想即使退隱,你接到邀請演講、研究、接案的電話也不少吧。」碰了釘子,男人也不在意,繼續勸說。 「藥師寺夏碎,你別忘了我沒有執照這件事。」聲音冷了下來,紅眼微瞇,怒氣顯而易見。 要不是對面的人是他的朋友,颯彌亞一定會馬上離開。 「我已經和醫院說好了,他們同意讓你來接,風險由我們醫院承擔。」 「你們瘋了。」 「這是經過謹慎考量後做的決定。當然,一切還是在我們掌控的狀況下進行。不過我想我們也不會干涉太多啦。只要你每次療程結束後寫報告給我就好。」 見颯彌亞不答話,夏碎也自顧自的說下去:「費用我和醫院說好是一個小時五千,其他依照業界標準絕不會因為沒有執照的關係虧待你。」 「我拒絕。」三個字颯彌亞還說得咬牙切齒,彷彿不這麼說,就會壓抑不住想打眼前人的衝動。 「嘛,你忍心看你學長陷入困境嗎。」 紅眼仍瞪著,氣勢絲毫沒有減弱。 「你還沒走出來,是嗎?」反倒是夏碎嘆口氣,像招架不住地轉移話題 。 這段話讓颯彌亞的臉色僵硬,幾番動作的嘴唇卻絲毫沒有吐出聲音,他看著夏碎想要從他臉上找出反駁點,卻只徒勞無功。 最後,他嘆口氣:「夏碎,我過得很好。」 沒有接受颯彌亞的說法,夏碎用手撐住下巴,臉上笑容意味變了:「是用來應付我的說詞呢?還是自欺欺人?」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自欺欺人了?」又惹來紅眼一瞪。 「你的自信消失了,我認識的颯彌亞總是自信堅強,即使有軟弱的時候,卻不曾動搖過你的方向。我知道依照你的能力,即使轉換跑道也能讓自己過得很好,但是我看見的卻是你不快樂。」 這句話將颯彌亞堵得死死,紅眼終於對上那份報告的封面,像是逃避般。 餐點送來了,兩人也因此轉移話題,但桌上那份文件卻沒有收下去過,直到夏碎用完餐,才又將問題提起:「如何,這提議不錯吧?醫院裡的資源隨便你用,一次療程五千元,整個療程結束費用另計。也不用遵守我們醫院規範,只要你有辦法把這個孩子帶好,交個報告給我就可以。」 不悅地嘖嘖嘴,颯彌亞不禁懷疑夏碎找自己來根本不是請求,而是直接把人推下坑。自己根本沒有反駁餘地:「我對小孩沒轍。」 「我知道,但是他不一樣,我想只有你才可以帶他。」說到那個孩子,夏碎的嘴角邊增添了一抹溫柔,有著父親的慈愛。 「怎,你移情了?」冷哼聲,颯彌亞毫不猶豫地針對夏碎的笑容做評斷。他認為夏碎的能力怎麼可能沒辦法帶一個孩子,更何況他們醫院裡還有其他醫生,怎麼想也不可能會找上自己。 夏碎只是微笑不語,似乎默認冰炎的猜測。 這根本就是私心! 颯彌亞在內心反駁,但他也知道自己說不過夏碎:「你最好給一個我可以接受的理由。」 「因為我覺得你和他很像。」 毫不猶豫的態度,讓颯彌亞皺起眉頭,卻說不出口。 「而且我認為醫療體系的幫助實在有限,他還需要有人能長期陪伴。這一點有醫療法規規範的我們是做不到的。而你正好具備我所要的資格。」夏碎仍笑著,眼裡透露著堅定與自信,似乎有十足把握颯彌亞一定會答應。 而如他所想,颯彌亞一頓,產生了遲疑:「你忘了還有倫理嗎?」 夏碎淡笑不語。 颯彌亞沉默。他聽懂了夏碎沒說的背後。意思就是說,這個案子全然是夏碎的私心,不能攤上檯面。當然,更懂了那背後的擔心。 太清楚夏碎這個人的個性,要不是因為自己,也不會讓眼前人如此冒險。颯彌亞暗自諷刺一笑,果然還是沒辦法讓他放心啊。 「對方家長知道嗎?」嘴硬地做最後掙扎。 「已經溝通過了,對方家長雖然有點懷疑,不過願意試試看。 」 看著眼前的笑臉,颯彌亞嘖了聲:「要是我吃上官司,你也別想倖免。」 「當然,我可是拿我們醫院的名譽當作賭注啊。」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會有回到醫院的一天。即使,只是以客串的身分。 翻閱著夏碎給的資料,一張兩吋的大頭照立刻映入他的眼簾。那是一個黑髮黑瞳的孩子,水汪汪的大眼、臉上微微的淺笑,真讓人看不出他是需要到精神科治療的患者。 褚冥漾是嗎? 他的視線繼續下移,底下那一欄清楚的印上四個英文字母──PTSD。 PTSD,為創傷性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簡稱。是一個人經歷或是親眼見到重大創傷事件之後所產生的嚴重及持續的反應,重大創傷事件必須是會危及生命或是嚴重損害身體一部分的事件,像是車禍、性侵害、土石流、海嘯、或地震等等,反應在成人會是極度恐懼或是無助感,而在孩童可能會以混亂或是躁動的行為來表現。而同樣的事件對孩童造成的影響比對大人造成的影響還大。 坐在對面的年輕媽媽臉上帶著僵硬的微笑,放在腿上的手握得緊緊,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我是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他對著眼前的媽媽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但其實他的注意力早已放在年輕媽媽旁邊的那個黑髮孩子身上,後者頭上腫起一個大大的包,手上、臉上也有瘀青的痕跡,但他卻似乎不痛的樣子,正皺著眉頭打量著自己,微翹著嘴巴,顯然相當不願意來到這裡。 「你好,我是褚冥漾的媽媽,白鈴慈。」年輕媽媽也回過禮,仍不掩面上的緊張:「漾漾?跟醫生打招呼啊。」 孩子一愣,隨即別過臉,完全不願意有任何回應。 白鈴慈顯得有點尷尬:「醫生不好意思,他以前不會這樣的。」 颯彌亞點點頭,表示並不介意。他本來就沒打算一定要得到回應。他比較喜歡自己慢慢觀察個案的個性、習慣、小動作,往往可以得到比文件上更精確的資料,也比較容易設計治療方案。 「他身上很多傷口,怎麼弄的?」皺著眉頭看著褚冥漾,颯彌亞很難想像一個五歲的孩子身上居然會有這麼多傷口。 白鈴慈尷尬一笑:「沒什麼……只是和同學打架,撞傷而已。」 颯彌亞挑眉,顯然不相信這含糊的說法。孩子身上的傷不太像幼稚園小朋友打架可以弄得出來。要不是因為看過資料,他說不定會以為這是家暴案。 「頭上的也是?」 「啊……這個是被書砸到的。」白鈴慈笑得更尷尬。 這下颯彌亞更疑惑,被書砸到? 「這孩子從小就很倒楣,東碰西撞不說,有的時候明明他只是走過去,也會有東西掉下來砸到他或是莫名其妙被東西打到。其實就算不打架,他身上也常常是這樣大傷小傷的。我們看了都很不忍心。」說到孩子,白鈴慈臉上露出心疼。 「很難過吧。」 「是啊,尤其這孩子又很乖,怕我們擔心又什麼都不說。」 白鈴慈嘆口氣,想摸摸孩子的頭,可是手放在半空中似乎有點猶豫,反倒是褚冥漾似乎感受到媽媽的想法,自動靠過去蹭了蹭。 這互動颯彌亞都看在眼裡,默默在心中記上一筆:「他很貼心。」 「是啊,他和姊姊比起來,就他最懂得討我歡心。有時我和我丈夫都懷疑這對姊弟是不是生錯性別。」白鈴慈笑一笑,顯然有點欣慰。 「醫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我們做錯了嗎?」說到這裡,白鈴慈抬起頭,一臉擔心、疑惑。 「心理疾病是有很多因素構成,並沒有全然是誰的錯或是單一問題。禇媽媽不用這麼擔心。」 「這樣他可以治的好嗎?」 「我不能給你保證。但我會盡全力讓他適應自己的狀況。」 白鈴慈點點頭,臉上仍是掩不住的擔憂。 颯彌亞微微皺起眉頭,雖然他能明白白鈴慈的擔心,要是他自己聽到這樣的回答,想必也會生氣。但他實在不喜歡這種表情,有一種不信任感。 精神疾病或是心理疾病並不像是一般疾病一樣吃個藥、作個手術就好,而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讓病人去重新適應、學習該怎麼在這個社會上生存。這當中牽扯到的因素太多,往往可能一個小螺絲被破壞掉了,之前一切所有努力也被跟著破壞。 加上社會觀感…… 「請問你先前有聽過創傷性壓力症候群嗎?」暗自深呼吸一口氣,他轉移了話題。 「先前藥師寺醫生有稍微跟我提到過……說漾漾現在就是得到這種病……」白鈴慈看了一下褚冥漾,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那你清楚這是什麼嗎?」 白鈴慈搖搖頭。 「創傷性壓力症候群並不是一個特別的疾病。它只是當人遇到一些重大事件後,沒有調適好當時的情緒而產生的疾病。患者會一直沉浸在事件發生的當時,可能是重複性的一直思考、作噩夢,或是想要逃離而讓自己過度反應害怕。小孩子會特別明顯。」 聽到這裡,白鈴慈的嘴唇發白,身子也微微地顫抖:「所以他現在還在害怕?」 颯彌亞沒有否認的點點頭。 白鈴慈不說話了,微低著頭,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暗自嘆口氣,颯彌亞揉揉發疼的太陽穴,所以他才不喜歡接案,每次解釋這些東西時,就好像自己在宣判死刑一樣,但是又不得不解釋。 「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他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樣?」既然解釋完了,颯彌亞也乾脆直接導入正題。 不能否認,他想早點結束這場談話 。 「嗯……大概是半年前,他突然變得很彆扭,原本很聽話的,可是這一段時間就像是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只要我們稍微口氣硬一點,他就會不斷的反抗、尖叫,弄得我和他爸爸都沒轍。」白鈴慈皺起眉頭,順著颯彌亞的問句回想褚冥漾和以前的不同處。 「先前他做了什麼你們認為不聽話的事?」從白鈴慈的話語中抓到關鍵詞,颯彌亞也順勢問下去。 「其實也說不上是不聽話的事,只是很怪異。他原本就很內向、有點膽小,可是最近卻似乎變本加厲,不太願意出門,在學校裡都一個人縮在角落,也不跟同學互動,他以前明明很喜歡跟我們一起出去,雖然不是很主動,但如果有小朋友找他玩,他還是可以跟他們玩。說話也越來越少,等到我們發現時,他已經在一般說話中發不出聲音,只能發出啊、喔那種單字音,或是尖叫。」 「聽老師說,他也不太喜歡別人碰他,有時候同學只是不小心碰他一下,他就會打人。就連我們也是要看他心情,心情不好的話在戶外場合才有辦法牽他的手,在家裡根本想都別想。他會一直尖叫,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說到這裡,白鈴慈也不知道是無奈還是疲倦地嘆口氣:「原本我們只是以為他在鬧彆扭,生我的氣。可是一個孩子哪能氣這麼久呢?」 颯彌亞的視線又落在孩子身上,後者也不知道哪來的敵意仍一臉警戒地盯著他,彷彿下一秒他就會衝上來打人。 「他會不會作惡夢?」 白鈴慈點點頭:「這點他原本就多多少少會一點,以前會鑽到我和我老公的懷裡入睡。但最近卻只願意縮在角落,我們想安慰他也會被推開。」 颯彌亞沉吟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什麼,最後才看向褚冥漾:「禇。」與父母不同的喚法讓孩子一頓,沒有辦法確定是否在叫自己。 「惡夢可不可怕?」 孩子從母親身後探出頭看著颯彌亞,微皺起的眉頭表示不願意回答,但也許是颯彌亞耐心的等待,他最後還是點點頭。 「我們一起把惡夢趕跑好不好?」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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